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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比昨天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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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短暫和最漫長的時間都在此刻。

我還站在樓梯上,保持著微微偏過臉的姿勢。而那個青年坐在右手邊的第三級臺階,就這麽隔著長長的欄桿對望。

知道希區柯克式變焦嗎?

就是指畫面的主體不變,在平穩滑軌的過程中朝相反方向改變鏡頭焦段的拍攝方法。而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電影中,黑發的男生坐在鏡頭正中央,視野中的景物統統飛速往後延伸,讓人頭暈目眩。

我是真的很羨慕野比大雄了——他可以請求哆啦A夢幫忙開任意門,我卻只能扶著樓梯跟個傻瓜一樣站在原地發呆。

朝陽的光線像是透過格柵照在他背後,塗抹上燦爛的金邊,不刺眼的、均勻的,一層又一層從黑發上反出柔和的光芒。

說到底我一個人在這裏胡思亂想也不過幾秒鐘,他倒像是普通人那樣僅僅朝這邊露出禮貌的微笑後便重新低下頭繼續玩手上的打火機。黃色的火苗跳躍在眼底,被銀色的金屬蓋闔上熄滅。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好啊,這麽多的天降麻煩都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果我還是小孩子肯定早就哭著去找鬼燈了吧。

【你是在難過,還是高興呢?】

我問自己。

不知道從哪看過這樣一句話,興許是在阿香的書架上,具體是什麽書現在也已經忘了。但這句話卻牢牢地記在腦子裏——“一段感情是沒有辦法理解另一段感情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我能明白自己為什麽喜歡冰淇淋,卻不懂百裏奚為什麽喜歡寫日記。因為我沒有她的記憶,所以才不能感同身受。

但我現在和她是一個人,這點很矛盾,我可以從身體的反應判斷自己的情緒。有時候手臂它自己就動起來了,腿也是自己就跑起來了,這不能避免。

也許,我曾一度很喜歡他。

說不定還是前任啊同桌啊暗戀的人啊之類的。

……救命,我實在不想被人當成還處於[那個時期]的熊孩子,就是那種喜歡悲春傷秋,動不動就大吼大叫想要引人註意的中二病。

我只好默默扭過頭擦眼淚,很淒慘地用手背抹掉,以成年人的作風面對這場尷尬的會面。

當然,還要再度鳴謝這位不清楚是誰的老熟人,他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真是幫大忙了,我謝謝你全家。

這種時候,就讓我們當做無事發生吧。

“餵……”正當我打算掉頭走人的時候,他卻突然說話了,“你的手機要掉出來了。”

原本只需往前直沖的單程線路程出現了失誤,我低頭看了一眼口袋裏已經露出大半的行動電話,伸手將它往裏塞了塞,又下意識往他身上看——

註意,這是個標準的反面教程。

通常情況下大家的正確反應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吼一聲“謝謝您嘞”接著頭也不回地走掉,以此來避免和不想認識的陌生人對視。而我在第一步就出錯了。

成功二次對視。

又是一陣恍惚,我勉強辨認出了身體的情緒,那是一種混著遺憾、悲傷、排斥、刺痛以及擔憂、憐憫和柔軟的覆雜感情。

真的,我簡直要誇自己是神奇海螺了,百裏奚你是怎麽回事啊你,憐憫和柔軟又是什麽情況你把人家當兒子養嗎!這種老母親般的困惑到底是啥啊——

不知道現在大喊一聲“謝謝您嘞”還能不能功成身退……我現在只有這一種想法。

“謝——”

“不用謝。”

“……”

好了,我的話被他堵了。

在沈默將近五秒鐘後,我抽了抽嘴角,努力不去看對方那雙暗紅色的眼睛。不過,他的聲音很好聽,就像在和天空對話……等等,話說夏目赤司齊木和這家夥聲音幾乎一模一樣吧,這算什麽?我可去你的大胡蘿蔔吧!如果打電話過來不看顯示屏完全不知道是誰好嗎?!

即使心裏正在瘋狂吐槽,但表面上我依舊是一副面癱臉的樣子。其實比起之前剛到現世那個什麽也不懂的樣子,我發現自己已經逐漸能接受很多東西了,就比如這種在心裏狂刷彈幕的行為也是在最近才開始出現的。

大概是身體和靈魂融合造成的後果。

講道理我還是打算順其自然的,就隨它去吧。現在的重點是怎麽解決眼前這個大麻煩。

我木著臉和他對視了幾秒,想了想開口:“……再見。”

應該說永別的,我發現了,這招意外的好用,下次再有誰敢來煩我就直接和他say bye,簡單粗暴。

對方的視線隨著我走路的動作移動,他坐在臺階上四平八穩地說道:“你認識我?”

“……”

這句話說得很像路邊擺攤賣幸運符的大叔,而我又懶得搭理他,也不可能拎著他的領子問他到底知道什麽。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我超級冷淡地瞥他一眼:“不清楚,不知道,不認識。”

[拒絕三連. jpg]

“噗……”他突然笑起來。

流暢的笑容讓人驚訝,畢竟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那種狡猾的心機渣男,很難想象到居然笑起來會有這樣的效果。

太陽升起來了,視野裏的全部都渡上了一層金光。日光實在是太耀眼了,對方的眼睛其實很像玻璃杯裏的深色紅酒,此刻在光線的反射下,宛如有人捏著酒杯在輕輕搖晃。

看不清楚。

金色的光把輪廓都溶解了,黑影遠遠立在視野正中央。

我轉頭就走,沒再理會過往的那些愛恨情仇。街邊的立牌和LED投屏是巨幅的明星畫像,金發金眼的青年模特穿著潮牌被投影在大屏幕上,零零散散有路人出現在人行道,紅綠燈規律變更,自行車鈴鐺清脆悅耳,便利店的招牌亮起來。

羅森開門了,我想著自己還沒吃早餐於是便很開心地蹦上臺階,剛進門就在貨架上撈了一個飯團順便抱著桃汁和舒芙蕾蛋糕,打算付錢。

“老板麻煩拿一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清脆爽朗的男音在耳邊跳躍,我扭過頭,看見一個穿著長款風衣的青年正在背對著貨架,他買了一大桶關東煮,嘴裏還在說著什麽“蟹味黃金魚蛋超級棒棒”之類的話。

奇怪的人。

多看了他幾眼,我把懷裏的商品一股腦倒在收銀處,掏出手機準備結賬:“飯團請幫我熱一下,謝謝。”

“一共是二十四元,請問是現金還是……”

“啊!”冷不丁的一聲喊嚇得我差點把手機砸出去,只見剛剛那個抱著關東煮的男青年左手拿著竹簽,滿臉恍然地望過來,“你不是那個誰嘛——”

我鎮定地掃完二維碼後,才仔仔細細地將其上下打量一番。這個人留著黑色、不,應該說是棕黑色的微卷短發,眼睛也是褐色的,神情冷靜,顯然連一絲遭受意外的慌張表情都沒有。

相反的,他還笑了。

註意到我的目光,這個手臂纏著繃帶的怪人微微歪著頭,手裏還舉著一串三個丸子,劉海滑落臉側,似是了然地咧著嘴笑了起來。

“阪田老師的關門弟子?”

我關門你個錘子。

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很重要的話的我整個人垮下來,捂著腦殼無力吐槽,只得默然地接過自己已經熱好的飯團:“你認錯人了。”

“哎呀,怎麽可能呢,這位少女不要懷疑別人的記憶力嘛。”他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偏過臉先咬了一口竹簽上的丸子,然後才繼續開口道,“……唔對了……說起來……啊嗚……”

“能不能吃完再說話啊!!!”我忍不住咆哮。

“哈哈哈,抱歉抱歉。”

狀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發絲,黑褐發色的男人抱著關東煮邁出店門,笑瞇瞇地伸手拍了拍我的發頂:“真好啊都長這麽大啦,要吃嗎?”

說著便拿起一串被他咬了大半的丸子殘渣問我。

“誰要吃啊混蛋!”

一巴掌拍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我憤憤地看著他:“稍稍打住,這位朋友,你怕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我伸出手掌比劃了一個“5”,一本正經道:“事先說好,我不買保險也不想了解游泳健身,咱們直接跳過經濟糾紛環節,一口價,5塊錢!”

“……”

對方沈默了幾秒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哈——”青年的眼睛直接笑成一條線,還不停地抽打我的後背,一副被人戳中笑點的樣子,“別急著走嘛,要不要和我去跨海大橋下面聊聊天?自殺約一波?”

“廢話你這麽一個奇形怪狀的家夥突然如此自來熟地湊上來是個人都想要逃跑吧!我不走難道還要留下跟你摔跤嗎?話說跨海大橋下面不就是海嗎?!誰要約自殺啊!”一口氣說完這堆話後我深呼吸了好幾下。

隨即便用“你不要再說了我都懂”的表情推出一只手,眼睜睜看著這個人臉上的笑容愈發擴大,我很想大喝一聲:停止你的弟弟行為!

然而不行。

扶著額頭,我為了冷靜下來於是啃了一口飯團,繼而慢吞吞地問:“……你認識阪田銀時?”

“是哦。我跟阪田老師可是很好的朋友呢。”對方居然蹲在了人行道邊上,抱著關東煮鼓著臉頰吃。

他一手托腮,一手拿著竹簽,擡著頭仰視過來,在對上我的視線後還發出了“誒嘿”的聲音,背景是滿屏的鮮花,整個人看上去又傻又二。

“誒,是麽。”我打開舒芙蕾盒子,用勺子挖著吃,“你知道嗎,你這種在大馬路上和青少女隨意搭話的行為很危險,會被抓走的哦。”

“哼哼,我無所畏懼。”

“怪不得五月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啊。”我不由自主地感嘆。

“少女你叫什麽?”

“我啊,喊我小黑就OK。”

“好,那麽小黑,要不要跟我去殉情呢?”青年依舊嬉皮笑臉,唇角勾起來,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對不起請允許我拒絕。”

我面無表情,內心毫無波動。

“誒——”他似乎並不意外,又歪著腦袋咬了一口丸子,含糊不清地繼續問,“那來談談人生吧!”

“什麽人生?”我今天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就是關於父母啊愛情啊,你是怎麽看的呢?”

“怎麽看……說得好像我擁有愛情和親情一樣。”

我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重新垂下眸子開始吃舒芙蕾:“現世的人類啊,明明對其他人一點都不了解,相互隱瞞,相互錯看,但是卻要將對方擺在重要的位置,超奇怪的吧。”

“噗哈哈哈哈哈,果然啊……”

青年忽然間就大笑起來,好像聽見了什麽令人戰栗的笑話。他誇張地抱著肚子顫抖,一邊笑一邊握著竹簽亂揮:“奇妙的言論。哎呀,都不知道是第幾次自我介紹了呢,本人太宰治,清爽而開朗的自殺了解一下?”

“好了,你可閉嘴吧,大豬蹄子。”

“……”

太宰治在想。

時隔數年,又遇到了這個令人驚訝的女孩子。她應該不知道,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其實並非在C大的基礎寫作課上。

那時候還不是老師的他在深夜的跨海大橋上看見了那孩子。她站在最旁側的欄桿上,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這裏跳下去,然後永遠的消失。

但是她沒有跳。

他沒有餘裕去管這樣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於是便淡淡掃了一眼,然後很快離開了。

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往後的每一天,每到那個時間段,這個女孩總會出現在那裏。她還穿著初中的校服,被風吹得在身後脹鼓鼓的,黑色的及肩發呼啦呼啦飛舞。

有時是站著,偶爾是坐著,不管怎麽樣,到最後她總會深深地往下看一眼,對著黑漆漆、藍黢黢的海面做出想要試著跳躍的動作,明明一只腳已經踏出了,可到最後關頭又及時地抽回來。

真的沒勁。

不知不覺他也觀察這孩子很多天了。

沒有勇氣結束生命又想要逃避的愚蠢世人,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罷了。正當他在最後一天經過這裏打算邁開腳步上前時,另一人突然出現了。

那位銀發自然卷的老師懶洋洋地揣著兜,耷拉著死魚眼把那孩子從欄桿上拽下來,然後領著她走了。

後來的後來,她再沒有出現在這裏。

其實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她恰好在那個時間段裏出現在他眼裏,她對他而言僅僅是夜晚的點綴。

如今,這位傳言從鬼門關裏走過一遭的女孩子正站在他左邊,懶散地靠著電線桿,手裏拿著舒芙蕾小蛋糕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擡眸望去,陽光似乎特別偏愛她,全都匯聚在她臉頰上,街道的玻璃燈折射的五光十色盡數落在她的眼瞼處。

雖然還是有點茫然,但黑發少女明顯被逗得開心了不少。她笑起來,抿著嘴唇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她笑得有點傻氣,但也真實至極,像一朵漂浮在清泉中的胡枝子。

在經歷過生死後,還能擁有這樣的笑容是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

少女傻傻地笑著,像是這世間的一切苦難都無法附身。

“算啦,你保持這樣就行了。”他聳聳肩,把最後的空竹簽丟回桶內。

“突然間在說什麽呢?”

她咬著勺子奇怪地看著他。

“沒什麽,吃你的吧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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